2023.2.21 本社《予你之诗》同人文集解禁。本文作者 千时夕博向同人文,OOC警告,不喜勿喷。封面画师@卢比鸽子 文集网络贩售将在近日通知各位,谢谢大家支持本文全篇约2w字
(资料图)
很多年之后,当夕即将离开在那个生活了快要百年的院子里时,她回想起的依旧是那个决定了她此后百年乃至千年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罗德岛还在四处漂泊着,每一天的风景都与前一天有所不同,唯独不变的是傍晚时天边快要落下的血红色残阳和一并被染红的火烧云。那是夕在那段时间里最喜欢的景色,下午三点过后,她总会到罗德岛的露台上,不管是本就空闲或者开小差。
时间一久,年也常来。
年喜欢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把双手伏在栏杆上,促狭鬼一般地笑,侧着头看她,像是有事要说,却久久地一言不发,如同在享受夕逐渐放大的躁动。
夕确实不喜欢被这样盯着看,就算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不如说就因为是年,所以她才更加难以忍受这种奇怪的感觉,所以她转过头去,告诉她自己没空吵架,有事说事,没事就走开。
但一直以来都从未顺着夕的意思去行动的年,在这一次也没有遂她的心愿。不过作为代替一样,年总算没有继续维持那副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是主动打开了自己的话匣,没话找话一般地开始烦她。
“今天天气不错。”她说。
“啊。”
“不过看云的样子,明天可能会下雨呢。”
“嗯。”
“要是真能下一场雨就好啦,这样就能凉快很多了。”
“哦。”
夕继续敷衍一般回应着,心想这家伙是不是终于让辣椒把自己的脑子给烧坏了。但紧接其后的问题让她身体一僵。
“——你最近好像经常和博士待在一起嘛。”
年的视线一歪,这下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一问一答,像是图穷匕见。
“……我在值班。”她说。
这并非谎话,毕竟这段时间里她的排班的确比平时要多,多很多。
“是——吗——?”她故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
“不然呢。”夕瞥了她一眼。
“真可惜,我还以为我的好妹妹已经喜欢上他了呢。”
年摊开手,嘴巴里说的丧气话和表情中的好笑在此刻成反比,叫夕有些生气。
“人会喜欢上一只夏蝉吗?”夕反问道。
“这可说不定。”年嘟起嘴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的恋爱电影?”夕扬起一抹冷笑,似乎年再说上一两句话,她便要气急败坏地找出那把赤红色的长剑和她算算古往今来几百年的所有账。
明显没打算那么快把账清了的年只好停下了那种装模作样的姿态,用一种严肃认真的语气再问了一次,但很快又在夕拿出了那把长剑之后悻悻然地离开。因此,她甚至没来得及针锋相对地拿出同样是红色带着引线的二踢脚。
夕只感觉那很不公平,因为年可以说完一大堆的话之后一走了之,可她看夕阳的心情却被弄得一团糟乱。甚至夕阳本身都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失去了观赏的意义。所以她只好也同样抱着那份不太舒服的心情转过身往办公室走去,顺带想一想今天要用什么借口作为开小差的理由来敷衍博士。
好在这次想到一半她便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掉进了某个无形的框里——凭什么自己开个小差还得去费劲心思地找借口去敷衍那个男人,好像年说的那些东西是真的似的。何况是真的又如何呢?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的夕便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又一次咒骂自己的姐姐不正经不着调,发泄坏心情般向里走,恰巧路过了罗德岛上某个种着绿植的庭院。那其中有几只蝉依附着庭院里的低矮树木,以几乎要烦死人的音量鸣叫着,夕不堪其扰,于是它们就在夕稍微释放出的气息中吓得闭上了嘴。
那真的很烦,不管是蝉的叫声还是撒了谎的自己。
不过夕想了想,能在心里承认自己在撒谎其实也是一种进步,尽管那并不怎么让她心情愉悦。
所以这样一来事情就显得简单、明白不少:她大概也是喜欢那位博士的,不如说不喜欢才怪一点。毕竟在数千年的时光里,进入过她的画中的人数以千百计,没有什么人不为之惊叹,只有博士在看尽山水之后叹了口气问她画出这些东西是不是很累,也只有博士的情商低到能够在碰巧撞上刚洗完头的她时开玩笑问要不要帮她梳头打理。
那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她刚来罗德岛没多久,年坏心眼地没有告诉她任何规章制度,直到被扣了工资时她才知道自己旷了好几天的值班,就算明白了自己的职责,在画画中忘记时间也并不罕见,顶着一头刚洗完却没空梳的乱发迟到更是家常便饭。可那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却问她是不是因为她的工资被扣了,所以没钱买梳子打理头发,真可怜。在气急的夕看来,这种奇妙的逻辑她只在十岁以下的小孩身上见过,假如他不是开玩笑,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家伙是个傻子,脑袋有疮。
所以她敷衍般对着这个家伙点头称是,心想着要是开玩笑也好,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说不定还能卖个惨把昨天的旷工记录抹了,反正都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奏效,这个家伙下一秒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绣着金边的镂空花纹盒子,里面放着一把朴素的桃木梳,然后说要帮她梳梳头发。
直到今天夕依然记得那一瞬间某种别扭的感受,她想眼前这个家伙肯定不知道给女生梳头发在炎国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知道,那就更加糟糕。所以她本想拒绝的,可还没等她把不字吐出口,他就已经对如水一般顺滑的青丝上下其手了数次。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有些好笑,数千年来除了自己从未有人碰过的头发,却让一个认识还没到十年的家伙握在手里梳理着。她想自己那时一定是心有怒火的,但当他高兴地拿来镜子,当看到镜子里的大有变化的自己时,那种恼怒又忽然无影无踪了。她在心里嘀咕这家伙捡了条命,同时嘴上又警告他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就宰了他。
因为能够帮炎国女子梳头的男性除了父亲就只有夫君,只有夫君而已。
后来她才忽然间发现这毫无意义,因为...
“因为人是不会喜欢上夏蝉的,夏蝉也只会和夏蝉在一起。”她自言自语着,感受着那种由夏日带来的、莫名其妙的苍白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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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啊。”夕走进办公室时,博士的声音便马上传来:“外面的景色好看吗。”
“被人搅了兴致,腻了。”夕坐在沙发上。
博士只是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开始看着那些文件,时而制造出沙沙的翻动声。
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很久,夕偶尔会借着余光去看他,不知不觉地又想到自己刚刚说过的,关于夏蝉的话。
如果说博士是一只夏蝉,尽管样貌上大不相同,但从烦人的程度上来说,他的确和那些依附在树木上的虫子不相上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夏蝉分公母——夕只在意夏蝉身边的另一只夏蝉会是谁。
夕也曾花费过长达十五分钟的时间去寻找过这个答案,把名单上的名字逐一和印象对应起来——白色头发拿着弓的卡西米尔蝉、肩膀上有莫名其妙的一串黑杠的蝉、带着兜帽的的粉头发的蝉、背了个大包的棕发沃尔珀蝉,一年四季帽子不离身的阿戈尔蝉,还有那个叫凯尔希的,让她最感危机的绿色蝉。
就好像巧合似的,雌蝉没有鸣叫的能力,而凯尔希在博士面前似乎也总是寡言少语的,像是不太待见他,又好像总是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话憋在口中。
那时的夕知道的不多,也仅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晓:在博士还被称作巴别塔的恶灵时,他们曾有过一段漫长的感情,那是比任何感情都要更加深厚的事物,混合着爱情,友情,生死等种种东西。这事物被时间裹挟着发酵过的,比单纯的爱情更加坚不可摧,但最终还是输给了这片大地。所以那些苦难便戏弄一般带走了过往的所有,轻易就让他成为了有着同样面孔的另外一个生物。
不过这片大地似乎并不是毫无感情,即使它拿走了一切,却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博士和凯尔希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曾经与他们并肩,知晓那段过往的所有人都希望那些过去能够被找回,或者被重新创造出来。
那么,如果真的能够再一次创造那些东西的话,那他们的的确确就像是两只夏蝉一样,在短暂的时光里艰难地依偎在一起生存着,某种意义上还挺浪漫的,值得令大书特书,值得年拍场电影。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可惜的,夕想,或许是因为另一只夏蝉不是自己,而且自己大概也不是夏蝉,对于夏蝉来说,自己等同于神明。神明知道自己只有那份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是真是假的感情,但恰巧这种感情往往是凯尔希和他之间最不缺少的东西,与之相比对方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胜过她数倍,夕可谓一败涂地。
感情的事不像作画,积累不深厚的画手也能妙手偶得之,可感情不一样,博士不会在某天突然拉起她的手向全世界说“我爱你”。她清楚的知道,和他之间什么经历都没有的自己是无法与凯尔希相比的,不行就是不行。
所以她叹了口气,从思绪里抽开身,发现博士已经站了起来,大概是完成了这天的工作。
“你怎么了?”似乎发觉了夕带着的若有若无的伤感,博士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蝉一直在叫,有些烦了。”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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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发现自己似乎在这些事上出错了的时候,那一年的夏天依旧持续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什么不同,但罗德岛上的每个人都知道独属于凯尔希和博士的那片空气已经变了,早就已经变了。
那天他们并肩走入罗德岛的会议室,不为人知的交谈结束的很快。凯尔希先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等候在门外的阿米娅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走远,而博士的身影就像被封死在室内,久久没有出现。
这很少见,以往凯尔希总会和他并肩,或者跟在他身后,却从未有过先他许久出门的举动,不管是在那段过去的时间里,亦或是在今日之前都是如此。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干员们面面相觑,直到负责他安全的夕推门走进时才看见他扶着会议室的窗台,瘦削的面容于一片沉默中被夕阳染上有些粘稠的色彩。
很久之后,夕才找到机会去问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夕阳的博士久久没有回应,像是被那份景色吸走了灵魂。
“你刚刚问我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个木头人一样艰难地回问。
“那天,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按捺这那份不知名的冲动,夕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浮现在博士脸上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夕预想中的痛苦,失落都没有出现。
他的喉咙滚动着,似乎马上就要将一切都说出来,但寂静持续了很久,他也没能对着夕倾吐一遍。
“没什么,这些事以后不用再提。”思索了很久之后,他微笑着回答她,语气里带着无可否定的坚决。
所以夕没有再去问。可对她来说,那就好像是一颗令人反胃的定心丸一般,她却不得不享有着它给自己带来的安心感,还有她几乎不愿意承认的某种喜悦和希望。
她想,既然那只叫做凯尔希的夏蝉没有选择和眼前的博士重新并肩,重新携手在一起,那么她能够成为一只夏蝉去占据博士身边的位置吗?
没有人会在这个问题上去给她答案。
所以夕跨越了自己自有意识以来上千年都未曾逾越过的关隘,伸出手准备去抢夺一份自己上千年来都未曾想要过的东西,就是现在。
她走到博士的身旁,然后做出了自己从未做出的动作,握住了他的手。
“——”
在那瞬间夕才知道自己那份冲动究竟有多么脆弱,单方面的相握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迅速被她放弃,与其说是握手,不如说是鼓励般地拍了拍。
此刻才反应过来的博士抬起头,满脸错愕地看着她。
“你手上有只蚊子。”夕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他撒谎。
于是博士低下头看着自己方才被触碰到的手背,上面依旧是原本的样子,没有血迹,也没有可怜的蚊子躯体,甚至连被叮咬后的瘙痒感也丝毫感觉不到。
“蚊子呢?”
“我看见它时,它还没来得及咬你,我也没拍到它。”
夕继续撒着谎。
博士狐疑地看着她,又往窗户上看去,不多时却恍然大悟般失笑。
透明的玻璃虽然拉开,可纱窗却还好好地停留在它本该在的位置。
“你笑什么?”
“没什么,是纱窗没关紧吧?”博士揉着笑出泪水的眼睛,指了指那道纱窗。
而转过头去看窗户的夕也明白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从恼怒再到心虚地低下头,耳尖沾染了夕阳的那份红。
“谢谢你安慰我,夕。”
博士笑着对她道谢,心想原来夕也不像自己印象里那样不通人情,蛮不讲理。
而被会错了意的夕看着眼前这个会错了意的家伙,只能哭笑不得的感到一阵对牛弹琴的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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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某天矿石病消失了,你要去做什么?”
在那个傍晚过后的某天早晨,夕心血来潮地对着他问道。
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博士,用右手扶着下巴,微微眯着眼。
“也许会去种田吧。”思索了一会,他开玩笑似的说出答案,心底里却觉得这倒不无不可,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个问题本身。
“但是,矿石病真的会在某天消失吗?”他问道。
“不知道...但是种田,倒的确像是你会去干的事情。”
“毕竟直到如今也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假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能来得及学的谋生技能也只有种田了吧?”博士笑了笑。
“不是还有其他路吗?比如留在罗德岛之类的,能捧着金饭碗,何必扛铁锄头。”夕面无表情地说道。
“确实,假如我说我想留下来,阿米娅她们肯定会很高兴,但是...”
“但是什么?”
面对着夕的追问,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博士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凯尔希。”
夕怔了怔神,本想向他道歉,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那么,假如真的有那天,我来教你种田,怎么样?”很久之后,夕再一次开口。
博士像是没听懂似的,刚想回答,又惊疑地看着夕,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丝说笑的迹象,只是夕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就连眼神也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让博士后颈发凉。
“别开这种玩笑。”博士强迫自己哈哈笑了两声。
“可我...没有在开玩笑。”夕这样说着,害羞般转过头去,博士这才发现她的耳尖和那天一样的红。
“啊...”博士顿感不妙,急忙想扯开话题。
“而且那天其实也没有蚊子。”夕直接打断了他。
“我知道——”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她再一次开口,红着耳尖,眼神却严肃且认真。
比起邀请,也许说那是一份告白要更加合适。
再一次拿到话筒的博士第一次有种无路可逃的感觉,就好像掉入了眼前女生的画卷之中似的。他甚至心想假如真的有一天,矿石病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自己和眼前这个女生一起去种田倒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所以他点了头,不仅同意了那个邀请,也意味着收下了那份感情。
“好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和你走。”他回答。
于是沉默又一次蔓延开来,博士烧了一壶水,沏了绿茶。博士看见夕在无声的微笑,而夕看见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种未完的苦恼。这些在缓缓冒出的白色蒸汽中被包裹,短时间里消失不见。而窗外夏风依然轻声呼啸,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各自的思绪涌上心头,然后又沉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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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博士也会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神明这种东西,否则有些事情就真的只能用巧合来解释。
在和夕结下约定的数个月后,一份震惊全泰拉的学术报告,从罗德岛的终端网络上出发,几个小时内就成为了近百年来最富爆炸性的新闻。
那份学术报告的名字叫做:《关于源石病的原理及其治愈手段初论》,尽管研究还未能推进到根治源石病的程度,但几位轻症患者的康复已然证明这份学术报告中陈述的方向对于治愈矿石病是确实有效的,这显然意味着人类和源石病的斗争兴许要被画上句号。可不管怎么样,一想到矿石病将在自己有生之年里成为一种不再致命的疾病时,博士依旧没有什么实感,淡薄的还不如夕恶作剧时涂在他脸上的墨。
博士很少相信什么巧合。
所以,当再一次轮到夕值班时,他不得不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去审视她。
“——那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谁能做到这种事情。”
夕很明白博士目光中蕴含的意思,摊了摊手表示那不关自己的事,非要说有关的话也只能是和她的运气有关。
“但是,这也不算是坏事吧?”她笑了笑。
博士也笑了笑,只不过那是和她不一样的苦笑。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要去履行那个约定,事实上他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间办公室里。可是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也许用顺理成章这个词不太合适,毕竟这个词总给人一种没有丝毫波折的感觉,但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在那天过后,博士依旧在罗德岛上应对着越来越多的工作,比起以前要更加忙碌。
夕并没有去催促,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已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急躁去逼迫他抛下所有责任去陪她逍遥,何况就算她这样要求了也不会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是她能为之自豪的地方——因她多少已开始了解他。所以夕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在疲惫的午后帮他泡壶绿茶,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等待着那份感情和正在被煮沸的水一样,不断升温直至滚烫沸腾。
当然,夕也并不是全无要求,不如说她要是全无要求的话博士反而会于心不安,所以她告诉博士,不用把她的等待放在心上,也不用对她抱有歉疚,假如短时间里没法启程——那就抽点时间帮她梳一梳头发。
因而在那段时光里,夕再也不用自己来打理头发。为了帮她梳头,博士在维多利亚买下了一柄木制的梳子,就是那只带着金丝的。他每天花也许十分钟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反锁办公室的门,然后在夕阳下帮她梳头。
夕本就不觉得等待是难以忍受的事情,而如今更觉得就算不去种田也好,就算是留在这里,只要有人在她身后拿着木梳就好,因为每天的时光像是用白瓷酒杯隔着水温青梅酒似的,并不令人急躁,反而让人愈发趋于平静和欢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夏天,气温开始逐渐上涨,而罗德岛的极速扩张也终于暂缓下来,转为平稳的运营阶段。所有人都不再需要频繁地加班,博士和夕就在这时清楚——他们启程的时间要到了。
博士先一步找到了凯尔希,而夕则在他和凯尔希谈完之后写了自己的离职申请,在按下提交按钮之后,他们并肩走在罗德岛的走廊上,带着某种令人难过的轻松感,轻松得甚至让博士想起凯尔希签字时颤抖的笔尖,
“其实我不太在乎我们去何处,就算留在罗德岛也没事,你只要遵守“跟我走”的那部分就好。”夕对他说道。
而博士摇了摇头:“约定是一回事,而且我自己也想离开罗德岛,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还以为这要归结于凯尔希呢。”
“也有一部分原因吧,有些东西就算已经过去了,但时常见面还是会感觉不自在的,不是吗?”
“倒也有几分道理。”夕抿了抿嘴唇,“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吗?”
博士愣了愣,旋即又笑了:“你还真是念念不忘。”
“只是好奇罢了。”
“不能说啦,不过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
“话说回来,既然要离开的话,不然先想想去哪里?”博士扯开了话题。
夕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告诉他自己想带他去大炎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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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博士放下了工作,忙于出发前的准备事宜,比如去向一些熟悉的干员们打打招呼,或者是在附近城市的商业街选购一些必要的东西,比如马上就能用到的衣物,以及前往炎国的列车票。而之所以不选择更加快捷的出行方式,是因为夕对他说自己想慢慢地回去——反正日子很长,他们什么都可以慢悠悠地来。
博士对此自然也没有反驳,因为现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背负着那份沉重的责任,是该让自己的生活慢下来了。他想。
他们和罗德岛本舰的离别是在某个清晨。博士在前一天的晚上十点钟时设定了次日六点的闹钟,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十二点才睡着,在五点半时又满身疲惫地醒来洗漱。当闹钟响起时,他已经强打着精神给自己灌下了不少用一次性杯子装着的咖啡,且已经去了六次厕所。他知道——他的身体也知道——自己对离别依旧没有做好准备,但提着少量行李的夕已经来到了他的门前,眼里带着些许期待期待,看着他换上新衣装——这意味着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面对着新的生活一边叹着气一边不断向前。
所以他揉揉发晕的脑袋,告诉夕可以出发了,并背着自己的背包牵着她走过那条自己走过很多次的罗德岛的通道,像是走过一片出走了就再难会想起的、梦中才会有的草原。
博士即将离开的消息被传得很开,但他拒绝了大家提出的为他办一场告别会的提议。他想,假如一场宴会最终都要以曲终人散作结,那么还不如不办,反正大家都会哭得稀里哗啦,不如把办告别会的钱用来多买两袋卷纸,就当省了大吃大喝的钱。
他们的脚步继续往前,早晨六点的罗德岛像是在休眠一般,只有少数值夜班的干员们在工作或巡视着,博士笑着朝他们挥手致意,然后继续头也不回地往罗德岛的出口走。
不过,在真正离开这里之前,他知道自己肯定还有一个人要见,而那个碧色的身影正伫立在罗德岛的大门外,似乎就是为了他而在此等候,所以博士不偏不倚地向她走去。
跟在他身旁的夕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去,而是停在原地,给他们留出了一部分空间,安静等待着这场必要的告别。
“等很久了吗。”
思来想去,博士觉得还是应该由自己先开口。
“顺路,一小会而已。”凯尔希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八点的车么。”
“嗯,早一点出发也好,不会太赶,晚一点的话容易撞上其他人,到时候免不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挺好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凯尔希什么也没有说,大概是因为有些话已经不再适合说出口,只要心知肚明就可以。曾经那份真挚的感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博士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收下那些感情的权利,而凯尔希也不再是那个曾经全身心爱着他的女生,他们都被时光戏弄了,改变了太多太多。
终于,凯尔希撕碎沉默,凑上前给了他一个长久的拥抱。博士没有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但夕却看得很清楚,那明明是一张笑着的脸,却让她感觉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那,再见了,博士。”凯尔希在他耳畔说道。
“嗯,再见了,凯尔希。”他回答道,然后从凯尔希的右肩膀旁走过,朝不远处的夕招了招手。
夕同样从凯尔希的右边肩膀走过,来到了博士的身边。他们又走出一段距离,直到凯尔希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中忽隐忽现。
“你在哭。”夕对他提醒道。
“嗯?...有吗?”博士急忙抬起袖子擦拭脸颊,发现袖子确实湿了。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的。”
“是因为你心里的另一份记忆很难受吧?”
夕握住了他的手。
博士想了想,觉得夕说得倒也没错。
“……大概吧。”
数十个月后,当博士和夕的双脚从列车上离开,真正踏上那片被夕唤作江南的土地时,一个新的夏天已经悄然来到了这片大地,他们在旅行中花费了许多时间,原本乘坐列车从维多利亚往大炎最多需要一个月,但上车之后夕才告诉他其实车票不是去往大炎,而是去往玻利瓦尔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我走,那么现在就跟着我一起去四处看看吧。”夕对着眼前错愕的男人说着,不由分说便把他拉上了车。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流连在他眼中的并不是预想的大炎风景,而是列车沿途的谢拉格,玻利瓦尔,萨尔贡,米诺斯等等,回过神来博士才发现他们已经把泰拉一半的地区看了个大概,然后终于在到达龙门的第三个晚上,夕躺在床上,和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博士说明天他们就坐列车去江南,直达不停靠的那种。
博士松了口气,这样的长时间旅行其实真的很累人,即使比不上指挥战斗。
夕没有食言,在第二天的落日时分,他们下了列车到达城市,又坐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到达一个倚河而居的小镇,最后靠双脚行走了五分钟,从镇口走到了一座看起来已经还算干净的小院前,是他们在还算厚实的积蓄中分出了一部分买下的住所。
他们的新居是一座挺江南的院子,用了青色的瓦片,外墙的白漆被时间侵蚀得有些可怜,但好在还算完整。
房屋的前主人把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得挺好,在得到他们即将到来的消息后甚至为他们准备了简单的木制家具和铺好的床铺,所以他们免于陷入在晚上打扫卫生的窘境,只需要把行李放好,然后出门去找个地方解决晚饭,等到月亮升起,他们已经仿效着古人的作息时间上了床,同一张床。
“以这条线为界,不准过线。”
夕指着两个枕头的中间,语气里带些威胁。
“哦...”博士悻悻然地答道,抬眼看着天花板,“果然还是没什么实感。”
“还想着罗德岛吗。”
“也不算?但是...”
“那就是在想凯尔希了?”夕在被子里掐了他一下。
“没有的事。”博士无奈反驳道。
“那天你和她抱了多久?”
“一分钟?”
“不,是三分钟加二十七秒。”夕认真地说道“我数着呢。”
“你这是吃醋了?”博士笑了笑。
“是,所以现在...”夕在被子底下张开了双手。“抱紧我,十倍的时间。”
在博士还没有想清楚三分钟加二十七秒的十倍到底是多久前,他的身体便已经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将夕的纤细躯体抱在了怀里,然后是亲吻,然后是夕在他肩膀上留下的牙印。
在那之后,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旅行者,而是长居此地的居民,因此不得不把这座属于他们的小院打理起来,博士告诉她院子里有几片不相邻的土地,也许可以种一些作物,尽管他们并不需要靠这些来维持生计,但将一些农活当成消遣倒也不错,否则他们就只能相互在对方的身体上找乐子,男女间才会有的那种可爱的乐子。
假如在以前,甚至于在几个月前听到这种放肆的调戏话语,夕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丢进画里收拾一顿。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只是红着脸对他说好,然后挽着他的手陪他去街上打招呼认人,也买需要用到的东西。
——那对于博士来说很简单,不过是自我介绍,说明要求,然后付钱的流程,于是一天之内大半个镇子都知道这里新来了一个夕先生和一个夕太太,一时间议论纷纷。
如今已经是夕先生的博士听不到这些议论,他和夕把小院清扫了一遍,在靠墙的那片土地上种下了西瓜和葡萄的秧苗,预备好了将来让这些秧苗攀爬的支架,然后又在院子中央栽下了买来的枇杷树苗,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想帮忙却不知道从何做起的夕只好坐在一旁看着,感叹这个家伙当时所说的关于种田的话原来是认真的。
在那些繁杂的入住工作结束之后,他们终于有时间思考更多更加难以解决的问题,十多个月来他们没有再和罗德岛联系,在旅途中博士本想至少寄去一张明信片,但终究还是作罢,不过如今他们已经在大炎住下,再想推迟也没有理由。
于是博士摊开一张信纸开始给罗德岛写信,当然,收信人是阿米娅。
他在信里说明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没有消息,告诉她自己和夕现在正住在大炎江南地区的一个小镇,一切都很好,并且对阿米娅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他知道阿米娅一直对他突然说要走这件事耿耿于怀),以及让她代替自己向罗德岛的大家说一声抱歉。
写完之后,博士把信纸折好,确认夕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之后,便带着她往小镇里的邮筒去,每周的一三五和周日会有邮差从这里经过,而那天刚好是周日。
“真的没有要和年或者令说的话吗。”在投下那封信之后,博士对夕问道。
夕摇了摇头:“很快就能见面,没有必要写信。”
博士只当她是开玩笑,毕竟如今罗德岛的事务虽然不算繁忙,却也没有到想走就能走的程度,要想见面难度不低。
可他还是低估了年和令这对姐妹的神通广大,算上周一的那回,镇上来了第三次邮差的次日上午,博士便听到院门正哐哐地响着,他跑去把门打开时,便发现年和令笑盈盈地站在外面,一瞬间让他以为自己还在罗德岛。
“你们怎么来了...”博士错愕地问道,回望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夕,心想她说得还真没错。
“你们往罗德岛寄了信嘛,现在罗德岛在切尔诺伯格附近,离这里蛮近。”年眨了眨眼,“你就让我们站在外面说话?”
博士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的确有失礼数,于是敞开了大门请她们进来,泡了一壶几天前买来的本地绿茶。
令站在院子里四处看着,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而年则迫不及待地走进屋子,先是掀开被子,像只警犬一般嗅着,随后便“哎呀哎呀”的对夕挂起微妙的笑容。
在那之后院子里便掀起一阵鸡飞狗跳,博士不得不坐着和令一起观看这对姐妹的近现代无限制格斗。同时心想可千万上头用法术,也别伤了自己好不容易种下的那些可爱的葡萄和西瓜,还有那颗枇杷树。
“夕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趁着她们打闹的功夫,令忽然凑近,低声问道。
“嗯,也不能说是麻烦吧,其实挺好的。”博士苦笑。
“当时年和我说这些,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你知道的,我们的寿命比起一般的长生种要更长,长很多很多。”
“嗯,我也没想到,所以现在偶尔会想当时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和她走的,毕竟如果我死了,她的余生又那么长,想必都不会开心。”
“有这种想法,说明你还是负责的人,可是我这个妹妹...”令眨了眨眼,“她在我们之中可是数一数二的麻烦,谁都拦不住,而且死都不会后悔的。”
“深有同感...”
“所以就陪她度过这百年吧,我的好妹夫。”
令最后这样说道,然后翘起了二郎腿看着不远处两姐妹的掐架。
博士叹了口气,往厨房走去,同时再一次祈祷她们别弄坏了作物,还有枇杷树。
姐妹间的手足相残结束之后,他把屋里的桌子摆在了院里,席间令一杯又一杯地对着他灌酒,先是为大家团聚而干杯,然后是为夕干杯,再是祝他们百年好合的一杯,博士不太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她们甚至为墙角那只几天前买来的老母鸡生下的那颗蛋都干了一杯,即使那颗蛋炒的韭菜炒鸡蛋当时就在桌上。
直到日落时分,令和年才起身离去,博士本想让她们留宿,但令和年都婉拒了这份好意,年说她可不敢打扰自己妹妹的好事,接着脸上又挂起之前那种微妙的笑容,而夕那张本就因为饮酒而显得红润的脸顿时变得更红,险些又要和自己的姐姐掐起架来,而年飞也似地跑出门,令则留下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随后跟了上去,头也不回。
关上门的那瞬间,博士便往垃圾桶走去,大口呕吐着,而夕则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显得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
“你知道令姐的酒量的,为什么还喝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
“你这呆子。”夕端来水让他洗漱,把满是呕吐物的垃圾袋打包好放在门前,最后扶着他上床。
“我有个问题。”
“问。”
“一起到这里...你开心吗,夕。”
“不赖。”
“我知道的,你们的寿命会很长,比长生种要长很多,假如我死了,那你往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夕的手指便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他把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
“你喝多了。”夕说道,声音无比温柔。
“我...”
“你喝多了。”
夕再次强调着,伸手关掉了灯。
“所以,睡吧。”
所以他就睡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带着宿醉的头疼醒来,同时心想自己以后绝对不喝那么多酒,最好客人也少来一点。
但实际上,只有第一个愿望成真了,至于第二个愿望显然没有得到幸运女神的允许。
在令和年来过之后,阿米娅的回信也紧随其后,她在信里告诉博士,如今的罗德岛已经常驻在切尔诺伯格旁,和龙门做了邻居,曾经的危险境地不复存在,罗德岛手握的矿石病治愈技术让他们成为了连各个大国都必须礼遇的公司。阿米娅在信里说,凯尔希依旧在医疗部工作,但领导整个罗德岛的职责已经全部交到了她手中,这其实有些累人,但她实在不忍心再让凯尔希日日夜夜在办公桌前工作,所以就这样也好。
那封信的内容到这里便结束了,博士将它折好,然后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他想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回信的必要,时间还很长很长,等到日后有了更多谈资时再去写下一封信也不迟。
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将被一推再推,他的下一封信已经是在院子里的葡萄和西瓜各收获了两次之后,那些生活之中的事情有些得到了成功,而有些则以失败告终,比如在子嗣这件事上,他们尝试了整整一年也没有结果,夕其实对此有些自责,而博士安慰她说大不了家里还有猫在。
没错,猫。
一只纯白色,有着蓝色眼眸的幼猫,博士和夕至今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博士在那天起床时发现它倚靠在门旁,因为长久没有进食显得奄奄一息。夕不讨厌猫,所以博士就将它留了下来,给它取名叫西西,他们先是给它喂从附近农户那买来的羊奶,然后又花了一天时间到附近的城市里买来鱼肝油还有适合幼猫的食物,等它再长大一些之后就变成了猫粮和罐头,所以它长得很快,总喜欢在夕画画时跳到她的腿上,又或者跳到正在磨墨的博士背上,结果一张画画完把它自己和夕还有博士都弄得满身墨水。
每当夕对子嗣这件事感到遗憾时,博士总是抱起猫来安慰她,说西西就是他们的孩子,大不了之后找另外一只白猫给它做媳妇,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到时候就算自己死了,那么多猫也迟早烦死她。
而听到这话的夕只当他在开玩笑,只用脚轻轻踹他几下,可博士却把那件事放在了心上,然后真的不知道从哪找到了另外一只纯白色的母猫,最后又领回家好几只同样白色的小猫。
博士和阿米娅之间依旧保持着信件上的联系,阿米娅也会很默契地在信件里透露一些凯尔希的近况,她告诉博士凯尔希至今依旧是一位受到男性追捧的美人,但她还是没有对任何一位男性倾心,起码目前还没有。阿米娅或许没有想到博士每次读信时夕都会在他的身后,所以在读那封信时,尤其是读到这一段时,博士感觉自己的腰间软肉很痛,真的很痛。
在那些信件往来于大炎和罗德岛的行程之中,时间真的在悄然流逝着,可人对此却没有实感,博士和夕依旧被镇子上的人们称作夕先生和夕夫人,日复一日地在这里漫无目的地生活着,在刚开始的那十年里,他们就像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一样,夕第一次觉得书上说的什么相敬如宾就是骗人用的,爱情不走过暴雨一般酣畅淋漓的那段过程,就像是汤里没有放盐一般寡淡。什么相敬如宾,相敬如冰才对。
而博士显然对此感到幸福且苦恼,有时他也会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自己的妻子,同时反思自己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夕还有这样的一面,但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在三千个日夜里,他们疯狂地渴求着对方,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而窗外曾经种下的枇杷树在那十年的时间里逐渐长开,为院子里创造了一片阴凉,甚至开始开花结果,而当那个夏天,第一颗枇杷被摘下时,博士忽然发现自己已然步入了中年。
而夕,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博士将第一颗枇杷剥好递给她时,才发现她还是和以前那样美丽动人。
时间的流逝带来的最沉重的打击就是死亡,而这样一个打击来得又快又狠,几乎让博士猝不及防。
那个消息伴随着阿米娅的一封信前来,那封信和上一封信在时间上相差了半年之久,而博士打开那封信时便双手一颤,几乎不敢相信上面写着的内容:
凯尔希死了。
信纸在不自觉收紧的手中攥成苦涩的一团——那或许是博士一生中最难过的五分钟,不可置信,悲痛和那些回忆交缠在他的心上,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在那之后他缓缓转过头去,夕看见他眼眶中炙热的泪水,被昏黄的灯光映得更显哀痛,那副神情就像是一瞬间老了二十年。
夕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消解那份几乎吞没一切的悲苦,只能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我想回去,回罗德岛去。”
最后,抓着头发的博士对她说道。
“嗯,我们一起回去。”
夕攥紧了他的手。
所以他们搭上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车往罗德岛去,然后在日落时分看到了曾经万分熟悉的大门,那些曾与他共事的干员们大多已经升迁或离开,而负责门卫的干员并不认识这个已经离开了十五年的老男人,更不会相信他是曾经领导过身后这个庞然大物的博士。而最终认出他的是已经被称作教官的芬,有她担保博士才得以走进这座阔别已久的移动城市。
芬边走便告诉他,当年的干员们有人离开,留下的人也大多成为了罗德岛的中上层,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离世,只不过阿米娅从来都不写在信上,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这里,不应当让这里的事情再影响到他的生活,但凯尔希的离世不一样,他对此有知情权。
而当他和夕走进阿米娅的办公室时,他几乎无法将她和当年那个女孩对应起来,如今的阿米娅长高了许多,身上的稚气消减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专属于领导者的成熟气质,就像当年的凯尔希一样,让人不自觉便对她感到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任。
而见到博士的阿米娅,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
“欢迎回来,博士...还有夕小姐。”她说。
曾经被自己视作妹妹甚至女儿的孩子,用这样的话语来作为开场白,博士只感觉有一种久违的温馨。
“嗯,我回来了,你长高了呢。”
“博士的白头发和皱纹也都变多了呀,时间真的很快呢,可是夕小姐完全没变呢。”
阿米娅对夕笑了笑,夕也用微笑回应她。
那是对的,博士顺着那个说法思考着,才发现原来真的已经十多年过去了,那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为了即将三十岁的成熟女性。
“凯尔希她...睡在哪?”
良久之后,他还是没有提起那个不太好的字眼,毕竟不管怎么想,那都不太合适。
“我带你去吧。”阿米娅绕过他们身旁,在罗德岛的长廊上穿行。
十多年过去,罗德岛的长廊经过几次改造,已经与原来的模样相差甚多,但这条路却让博士有种熟悉的感觉,阿米娅一言不发地带着路,直到停留在一扇博士很熟悉很熟悉的门前。
那是他的办公室。
“你走之后,恰好罗德岛需要进行大的改造,凯尔希医生让工程部把这里拆除,又拓宽了很多,最后改成了一个小型的墓园。”阿米娅找出了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解释道。
博士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小小的草地,一颗颗小石碑被嵌在上面,各自标注着名字,而下面则埋葬着主人。
第一块石碑的主人是艾雅法拉,阿米娅告诉博士,她最终还是因为过于严重的矿石病而离去,那时的罗德岛还没有治愈重症矿石病的方法,而她用自己的牺牲加快了这方面的研究。
第二块石碑的主人是克洛丝,阿米娅说她牺牲在一次任务里,子弹打中了她。博士记得在预备行动组员时期的她常常担任自己的护卫,博士目睹着她从一个堂而皇之在上班期间睡懒觉的家伙变成了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敢深睡的女孩,而如今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博士一路走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
属于凯尔希的那块石碑因为时间顺序被放在最后,博士看着它,眼中流露着复杂的感情,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却发现脚下像是生根了似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直到触摸到那块石碑,他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那是属于她的石碑。
“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他突然问道,不知道是对着石碑发问,还是在对着身后的人发问。
“是十五年前了,博士,那天是你和夕小姐离开罗德岛的日子。”阿米娅回答得很认真,“那时我生着你的气,所以没有去给你送行,只是在窗前看着。”
“嗯,我想起来了,那时我还想着早点走,可是凯尔希还是猜到了,就在大门口等着我们。”
博士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脸。
“那时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在看着那块石碑,可阿米娅和夕却觉得那道目光已经越过了一切,甚至穿透了十五年之久的时光,落在了那时的罗德岛上,寻找着那个碧色的身影。
博士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夕本想走到他身边去,最终却选择了停留在原地,她知道博士和凯尔希之间的感情,即使是她在某些方面也无法与之相比,那份感情已经深入了骨髓,只有死亡可以真正将其斩断,可斩断之后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却无药可医,只能留下狰狞恐怖的疤痕。
“走吧。”
博士最后这样说道。
于是他们离开了那个小小的墓园,阿米娅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暂时住在罗德岛一段时间,当年也有许多人留在了罗德岛,或许大家可以团聚一番,住宿完全不成问题,他们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但博士依旧摇着头拒绝了。
“我们过一会就回去。”他这样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早就熟知博士脾气的阿米娅神色黯然,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安排了车送他们到列车站去,而当他们回到那个小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而博士没有吃饭,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数次提笔又数次放下,不管夕怎么劝也不愿意进食,直到夕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开始无助的抽泣。
那一瞬间,博士像是被炸雷惊醒了一般颤了一颤,抚摸着被夕重重扇过的痕迹,他开始流泪,然后咬着自己的衣袖,痛苦地抽泣着,被同样抽泣着的夕拥在怀里。
“对不起。”很久之后,他松开了自己被泪水沾湿的袖子,对着面前依旧满脸泪痕的夕说道。
“对不起。”他重复道,却不说为什么而道歉。
夕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对不起。”夕也这样说道,同样不说为什么而道歉。
在那一夜之后,一切总算都回到了那个噩耗来临前的样子,枇杷树在长达十多年的生长中,总算迎来了旺盛的结果期,枝繁叶茂之后往往是能够装满数个箩筐的果实,镇上的孩子们蛮有教养,不会翻过墙来偷偷摘果,只会在院外眼巴巴地看着,博士总不忍心拒绝他们,于是一筐筐的枇杷被博士和夕吃掉的少,送给孩子们的多。
不过那些送出去的枇杷并非全无意义,至少它们换来了一句句真心的“谢谢夕先生”或者“谢谢夕太太”,除此之外还有孩子们父母的那些更加实际的谢意,比如自家农田里的收获之类的东西,他们在这样的时光里又继续生活了数年,可生活就如同在海上漂泊,一个又一个的浪会接连不断地袭来,总让人觉得喘不过气,而这一次的死讯不需要邮差送达,因为它就发生在他们的小院里。
是他们收养的那只猫,西西。
夕是第一个发现它死去的,那时她本想给西西准备牛奶,但呼唤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它走来,直到夕走到它身旁蹲下,才发现西西已经死去。
而博士是第二个知道的,他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因为猫咪的寿命平均在十年到十二年,而西西在这个家里却已经生活了十五年之多,所以他告诉夕,不要为这只小家伙感到难过,因为它在这个家里过的很幸福。
“你知道吗,一般来说,猫能感知到自己的死期,所以会在死掉之前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在院子里挖掘西西的墓坑时,博士抽空对蹲在一旁的夕说道。
“但它没有跑...”夕有些疑惑。
“是啊,这就说明它很喜欢这个家,喜欢得就算死去也要留在这里。”博士说完,放下了铲子,从夕的手里接过了那个装着西西的盒子,放进了墓坑里。
在那之后,他们给西西的墓填上了土,还做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墓碑前放着它最爱吃的罐头。
“没关系的,西西不在了,但我们还有很多猫。”博士指着身后那些白猫,它们都是西西的孩子,甚至有些是西西的孙子,夕看着那些喵喵叫的小家伙们,心想时间偶尔也是温柔的。
但也只是偶尔温柔罢了,它依旧流动着,保持着那份不可剥离的流动,而在流动之中,变化得最明显的就是博士,夕已经忘记了她是在哪一天发现博士的第一根白发,但她记得从第一根白发的出现到第一百根白发的出现总共用了二百一十二天,就算将它拔掉,那些白头发也会像野草一样再次长出来,逼迫着夕无可奈何地选择放弃。
除此之外还有皱纹,如果说白发还能用帽子来遮掩,皱纹就可以说是真正地无计可施,在这一切都开始发生在博士身上时,夕已经不得不承认那个曾经年轻的他已经是过去式,她的爱人已经开始走向晚年。
“我老了呢。”某天早晨,博士半开着玩笑对她说道。
夕只是坐在梳妆台前,第一次在自己的脸上画着皱纹,还有和博士如出一辙的白发,直到几分钟后,她也变成一个中年女性时才回过头。
“没关系,我也老了。”她微笑着对博士说道,从那以后,她便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只有在晚上,她才会卸下这样的妆容。
有些遗憾的是,年岁的增长也带走了他的体力,博士依旧打理着院子里的小菜园,但他已经没办法在枇杷成熟时一个人把整棵树的果实全部摘下,或者像以前一样,在夜幕降临之后抱着她到床上,一周几次地频繁享受欢愉。但他的双眼依旧饱含着温情,唯一不同的是有时夕能看见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可他从来不对她诉说这些痛苦,什么也不,那怕是一个字也不。
夕知道那些痛苦是因为凯尔希,也知道从始至终眼前的他都深爱着凯尔希,就像他深爱着自己一样,在某些平淡无奇的晚上,她偶尔会看到博士背对着她,开着一盏小小的灯,手中的钢笔转动着,写满字迹的信纸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满头的白发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假如那时,你没有和我走,现在的你是不是会更加幸福?”她时常会这样想着,最后终于在某天的晚饭后问他。
博士听到那个问题时并不惊讶,好像一直在等她自己问出来似的,他转过头去看夕,夕才发现他又变老了一点点,容貌还是那么温和,像是一坛陈年的老酒,让她忍不住就要醉死在里面。
“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谁更有耐心,结果还是我的耐心更好。”他微笑着,语气里带着年轻时的轻佻。
“所以?”
“谁知道呢,可是我们已经在这里过了三十年了不是吗。”他挠了挠头,像个孩子似的有些迷茫。
“是啊....”
夕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正如夕阳落下后夜幕降临时那般寂静,只有摇椅嘎吱嘎吱响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脸颊上滚落了许多水珠。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忽然不敢肯定那时的自己是否是正确的,也不敢妄断这三十年的生活是否是一个强扭的瓜,那些她原本坚信存在的爱情就像是一桶水被泼进大海,谁也无法断言那是否还存在。
夕还在继续想着,博士却发现了坐在庭院中流泪的她。
他知道那些眼泪是为何而流,他抱住夕,但夕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告诉博士自己累了,便先一步走进了卧室,灭掉了灯。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这个小院里的变化比起这座小镇要小得多,人们不断地离去,有人为了财富,有人为了生活,各有各的理由,本就不能算热闹的小镇变得更加冷清,那些曾经的老人们尽数化作了镇外的小小坟包,年轻人们大多没有再回来,留在这里的也只剩下曾经年轻的人,至于孩子就更少了,那颗枇杷树结下的果实大多总是免不了被埋在树底下,等待着来年再从树上出现。
至于猫,那些西西的子嗣大多被送给了小镇上的居民,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去照顾这么多的小动物,留在这个家里的只剩下一只,他们还是把它叫做西西,因为它也是一只白猫,有着蓝色的眼眸,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而博士再也没有那份精力去追着它,这个男人的晚年似乎尤其短,夕似乎能清楚地看到时间在他的身上流动,拿走他的每一分力量。
直到某天晚上,博士像年轻时那样,忽然抱起了刚刚卸掉妆容的夕,就像年轻时那样用火热包裹了她,将她翻来覆去,勾起她沉寂了数年的欲火,他们相互渴求着对方的面容,对方的嘴唇,对方的肌肤和眼睛,她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几乎要溺死在泪水,欢愉,幸福和不安之中。
在那几个小时结束之后,他们依偎在一起缄默不语,他对夕说自己一直爱她,夕对博士说她也是,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凯尔希,最后在反反复复的道歉和表白中相拥而眠。
夕明白,这个男人已经快要走到自己的终点,就好像很多年前逝去的凯尔希那样,就算再怎么不愿接受,时间终究是残酷无情且公正的,不因任何人的主观意识而转移。
博士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悄然逝去时是夏天的午后,他们在早晨用网兜把一个西瓜放进了井中,等待着它渐渐变得冰凉可口,但博士没有等到西瓜被捞上来,便自顾自地在摇椅上停止了呼吸,就像夕见过的很多人一样,带着满足的笑容,变成了枇杷树下的一方只有时间没有名字的小小墓碑。
葬礼那天来的人并不多,博士离开罗德岛已有四十年,那些相识的人大多也已经散布在泰拉各地,同样成了老人,长途旅行对年轻人尚且有些艰难,对于老人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夕带着葬礼用的白花,而主持葬礼的是阿米娅,正如她当年主持凯尔希的葬礼时一样,不同的是如今的阿米娅自己也成为了略微有些显老的女性。
而站在庭院中的都是些熟面孔,年和令,退休后居住在罗德岛上的芬。
玫兰莎和安塞尔没有到场,却让她们的孩子千里迢迢从维多利亚前来。
卡西米尔那位白金刺客和耀骑士一家站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漫长的时间过后她们放下了弓箭和战锤,终止了彼此之间的恩怨。
还有那位在炎国的惊蛰,这位女士已然是大理寺之中最有权势的高层之一,而把旅途终点定在拉叙拉古的安洁莉娜则再一次启程来到这里。
阿米娅站在那棵枇杷树下,讲述着博士短暂一生中所做的所有,直到结束,人们开始把土填埋进墓坑,夕捧着泥土的双手颤抖着,最可怕的莫过于埋葬死者,因为手中这一捧土落下,便意味着她和博士的永远诀别。
夕一直都知道这样一天最终会到来,所以她没有流下眼泪。
那之后,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快,而死亡这件事情也愈加频繁。
博士离去后,紧随其后的便是房间里的观赏鱼,夕在某个早晨看到它们结伴着翻了个身,躺在了水面上,不管怎么做都不再游动,漂亮的鱼鳍也失去了光彩。
然后是西西,从某天开始,它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少,毛发也越来越稀疏,直到某个傍晚,夕打开了它最喜欢的罐头,但直到深夜也没有看见它回来。
再然后是种在墙下的西瓜藤枯死,曾经被打理得很好的葡萄藤凋零,甚至连枇杷树在掉光叶子之后也没有选择在温暖的春季醒来。
到最后,连那口水井也屈服在了时间的面前,化为了一口枯井。
夕一直看着这些死亡,却又无能为力。
她想,也许自己可以再一次打通水井,买来枇杷树的苗,重新种下西瓜和葡萄,寻找一只和当年一样居无定所的白色猫咪,把观赏鱼重新放进鱼缸里。
可唯有一件事,那是她无法办到的,可恰恰是这件事赋予了上面这些事物以意义。
所以夕没有去做那些事情,而是像从前那样自己一个人磨墨,挥洒墨水,给自己化妆,看着夏日一天天过去,本就荒芜的园子变得更加荒芜,长满了野草,她无数次早上醒来时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期望去打开窗户,但没有一次看到曾经,只是一如既往的荒凉。
结束这种日子的是年和令,在博士离去之后她们来了几次,最后她们都认为这样的日子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所以她们一边邀请着夕加入她们的旅行计划,另一边自顾自地开始替她收拾行李,并且要她把皱纹和白发都弄干净。
对此夕只用沉默来保持着消极对抗,她从窗户往外望去,视线越过院子和枇杷树去往天际。从中午到傍晚,年累得喝了半箱水也没能劝动她,最终还是令用一句话让她变成了当年的那个夕。
“博士哪会喜欢这样的你呢?”
听到她的话,夕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所以她在那天,那个秋日的晚上一层层地卸去妆容,时光在她的面容上倒流,从晚年变成中年,再从中年变成少女,从夕奶奶变成夕太太,最后变成夕。
在做完那些之后,她开始收拾博士留下的遗物,书本,成堆的纸张和他的钢笔,她一直保留着这些,每天打扫着,就好像博士还在这里。
年和令敢替她收拾行李,却不敢私自去动这些东西,它们被散乱地摆放着,夕轻轻一碰便哗啦啦地掉在地上,一封有些厚的信从书本中滑了出来。
夕只觉得它眼熟,捡起它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封信,上一次是在那个晚上,那时她以为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凯尔希,而如今上面分明写着自己的名字。
拆开之后,一看到那些字迹,她便看见博士的身影浮现出来。
在那封信里,他告诉夕爱她,但也同样对不起她。自己很幸福,而且并不后悔那天和她一起离开罗德岛,还有在这个小镇度过这些岁月。他唯独后悔的就是自己没法活得和她一样长久,以及他没法彻底忘掉凯尔希,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交给她。但他依然是爱她的,尽管那份爱里掺杂了愧疚。
看完了信的夕把它装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博士的一切东西都已经打包成捆,被放在了柜子里锁好,用报纸包裹着防止灰尘将它们淹没,当她做完了这些,转过头看见年和令站在枯死的枇杷树旁等她,身后是博士的那一方墓碑,她跪在墓碑前,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人会爱上一只夏蝉吗?
“博士。”对着那块墓碑,她小声说道。
她想,她一直爱着那只夏蝉,她像从前一样爱着博士,他永远无法扯断她对他的爱,并且她会一直爱他到死。
THE END